买钉记

        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的一件往事，温馨而感人，简直遇见了大隐于市的教育家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我还在装修房子。说好是包工包料的，所以我并不费心。但心总是悬着，每天跑几趟才放心。路上看见“一条龙包装修”的广告，总免不了多漂上两眼，看看这家又比装修我的那家便宜多少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现在住的小区外面是一条打工一族的主干道，逃避监管的小商小贩们大多从这里经过，这里仿佛古时的盐道、茶道、烟道之类的秘密通道。沿街的店铺卖的东西也五花八门，虽不成行但生意不错。我入住以来，就没有见过哪家商店贴上“旺口转让”的红纸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温记铁钉大全”应该有些年头了，算得上这条街的老字号。那天傍晚，我从施工的新房回来，妻子说固定晾衣杆的铁丝断了，让我在半路买铁丝回来。我第一次走进了“温记铁钉大全”。

        我原以为，不就是钉子么，无非是大中小各种型号而已，何必写上“大全”两个字故弄玄虚?

        温州人会做生意，也会节约。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。老板娘在过道上炒菜，见我要走进去，便朝里面说，“阿三，来客人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。她剪着齐耳的短发，圆圆的脸，如果把牛仔装换成素色装，倒有五四时期的韵味。风从她那边吹过来，空间里弥漫着瓯菜的芳香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叫“阿三”的老板刚放下手中的报纸，便站起来迎接我，问我要买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说实话，我第一次看见这么齐全的钉子，不仅仅是大中小这么简单，还有许多特别精细的，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。我仿佛走进了铁钉博物馆。

        老板跟着我随便看，还时不时的向我介绍我举起的钉子是干什么用的。惭愧得很，如果他那时问我是干哪一行的，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来自龙钢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我刚举起一个款式新颖的要问，老板的儿子放学回来遇上了，过来问他爸要钱去买纸笔，悄悄对我说，“老板，我老爸最喜欢和你这样的人交朋友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十分诧异，“为什么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说，“他那么多的学问，你不来，他不知道向谁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老板娘端菜进来，听见了儿子的话，就训儿子，“侬(你)这一代可不要晃(望)了本喏。想当初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儿子跑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老板摇了摇头，苦笑道：“现在的年轻人哪知道以前的苦日子?就在改革开放以前，我们那里还把铁钉叫做洋钉的。铁珍贵，我偷了坏水桶的捅箍去滚铁圈，被最疼爱我的爷爷痛打一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里真是一个奇异的世界，我买完铁丝匆匆离开了，下次抽时间再来细看。

        吃晚饭的时候，我问妻子，“铁钉以前叫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沉思了一会儿，以为我出了一道脑筋急转弯，便回答了几个：

        “铁，

        “铁石，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边听边咯咯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