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自行车

       时隔多年，我依然清晰记得年少时那些等待父亲回家的每个傍晚。

       村口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土路，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。即使我爬上土崖上那棵最高的柿子树，也只能看到路钻进了山下面的山，又从另一座山根底钻出来。我只知道，路的那头，是父亲口中描述有着高楼大厦的县城。父亲每个周末回来一次，那些县城里的奇闻趣事和山里娃没见过的东西，被父亲那辆加重自行车碾着那条土路，一件件驮回来。父亲为人慷慨，带回来的吃食，总会分给我那些小伙伴们，我也因此成了“孩子王”，所以，周末成为我最为荣耀和兴奋的时光，盼父归则是我那时心心念念的事。

       九六年夏天的一个周末傍晚，我照旧放学后和小伙伴们爬上村口那棵最高最大的柿子树，捕捉着目光尽头所有移动的影子。天快黑时，黑影出现了，一点点在变大，我认出了那辆父亲的加重自行车。兴奋之时忘记自己站在树的最高端，直接跳了下去。之后眼前发黑不省人事，醒来时，已是第二天早上，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父母在床头直勾勾盯着我。几天后，我出院了，父亲就用那辆加重自行车驮着我和母亲到县城转了一圈。这是银河大酒店、金塔公园、这里是老城……父亲一一介绍着，在新奇和兴奋中，我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县城之旅。

       再后来，父亲的加重自行车驮回了“长虹”彩电，这无疑成了我在小伙伴间炫耀的资本。每天下午放学我都会约小伙伴来家里看动画片，小伙伴们听着我的指挥轮流转天线，我甚至偷偷把遥控器带到学校，班上同学都知道了我有位有钱的父亲。

       渐渐长大后，我才知道，父亲并不是有钱人。他仅仅是一名普通的装卸工，用身体扛着一切重物和生活的重担，每一分钱都是他在严寒和酷暑中挣来的辛苦钱。为此，我失落过，甚至恨过父亲，那棵柿子树再也没去爬，那条长长的土路上再也没有了我的期盼。父亲依然沉默寡言，依然每个周末回来，依然用那辆加重自行车驮着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。只是，苍老了许多，那辆自行车的漆面也斑驳许多。

       多年之后的今天，我也成为一名父亲，我的父亲成为爷爷。他再也没有力气扛着生活的重担，他把这一切都交给了我。我突感肩膀上有千钧之重，甚至喘不上气来，才知道父亲的艰辛，才知道为人父母的不易。只是听到孩子的那一声“爸爸”之时，所有的疲惫就会烟消云散。

       在我写这篇文章之时，父亲已在院子里睡着。我想唤醒他回屋去睡，又怕打扰他的梦。他的梦里，也许有着年轻时的一切，也许仅仅是那辆加重自行车和那条长长的土路……我想我该为父亲添几笔了，那些关于我记忆里的父亲的那辆加重自行车。